「敏敏,不用再跟她多說,我們走吧。只當當日失婚之誤已悉數奉還,今後我與宋夫人再無瓜葛。」低沉回應的,是背面向上,被門眾置於擔架上的張無忌。
他看著身旁纖手輕握著自己,卻俏臉生寒、強忍怒氣的勁裝麗人,心想:敏敏今天打扮得真漂亮,與上回同自己著棉麻便裝來時全然不同。
這趙敏今日上身一件銀灰色玄青滾邊織錦緞窄袖束腰短襦,下著鉛灰軟呢起毛落地寬裙。上衣通身銀紅花卉疏影暗紋,下身袍裙卻是點點烏白色絨粒(註1),半幅亂針繡褐梅枝由底部斜竄而上,枝枒上零星點綴著數朵緋色紅梅。上衣襦裙雖材質各異,卻相互呼應自成一格。裙擺略短更顯俐落,露出腳下半截赭石色鹿皮皮靴。
腰側還垂著一條岐黃綬帶,只見為貂皮所製,全為密絨。帶上打有一結,扣著一拳頭寬窄的扁圓絳紅琉璃如意紋帶扣。頭上紗羅椎髻同樣綴以貂鼲之尾繫點點金球。
窄身寬裙,自是身形婀娜,玲瓏飽滿有致,卻不過顯柔媚之態。十分明艷中反而帶著三分英氣、三分豪情。
這元服配色並無特別僭越,乍看只道是一般富戶人家,只是這材質繡紋特異巧妙。例如今早車伕,除覺這富家小姐明艷絕倫外,服飾亦不似一般常人,要再細究,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宋青書看著張無忌,進門時原本神清氣朗的臉上,瞬間怛然失色,有些不知所措。原來這張無忌俯躺於竹製擔架之上由奴僕抬出,臀上衣物卻是條條斜紋交錯,血水滲出已至半乾,一片黯紅。還未細察衣物下傷勢如何,光瞧這血跡斑斑,便已知至少是皮開肉綻了。
「姑爺....掌門昨夜似發狂之貌,等我們見情勢有異,率眾一同上前阻擋拉住,張....張....就是已經這樣了。」一峨嵋女弟子似鼓起天大勇氣,低聲對宋青書道。她此時也不知該稱張公子或是妖人之類,她亦不想觸怒周芷若。
宋青書略微轉身,微微頷首點了個頭,示意其無需擔憂。這女弟子和武當一青年小輩已有婚約,他自然認得。
倒是丁敏君全不害怕,接著開口:「青書,掌門師妹是鬼迷了心竅是吧?這要殺張無忌早早殺了便是,偏生一來告知眾門人以禮相待,末了又恨之入骨。我們是擔心你這交換人質,如張無忌有個三長兩短,只怕這趙....趙姑娘不會放你善罷甘休。到時峨嵋武當之情,又要另生枝節。」
接著轉頭對周芷若酸言酸語道:「掌門妳接掌峨嵋又覓得良婿,大口吃肉。別只死顧著自己當年那一點委屈,也要惦記著眾家姐妹連湯都還沒端到家呢!」
原來這峨嵋女弟子眾多,門規森嚴、姻緣不易,也就是多與六大派相互結識明正言順,有所依歸,其中自是以武當為眾。周芷若與宋青書結為連理之後,好不容易峨嵋平靜了一陣。各派互有心儀之對象亦循例來往,樂觀其成。就是這丁敏君已三十好幾,卻也在崑崙派何太沖喪妻之後,無意中與之互生情愫,相交多時。
原本只道這張無忌登門僅就往日失儀誠表歉意,周芷若亦看似已盡釋前嫌,如往日雲煙。然這幾日周芷若與張無忌於公眾下之談話多少亦傳入眾師妹耳中。一昧勸其重回明教眾門人已有疑慮,明教男子行事粗野、眾派多以淫賊稱之。除這張無忌外,眾門人與其難以相交。
當年峨嵋紀曉芙為明教楊逍負武當殷梨亭之事六派皆知,最後還是楊不悔平息了這兒女情長之事。可哪來那麽多女兒可代母出嫁?
峨嵋俗家女弟子不似趙敏,多以禮自持端靠男子主動追求,如周芷若再重蹈覆轍,眾門派男子不知要如何評價峨嵋眾女心如蛇蠍、不顧夫婿、獨鐘明教,雲英未嫁之女弟子只怕皆要落得個門前冷落車馬稀了。宋青書如無意外,下屆武當掌門之位已意屬於他,只是仍未接位便多住峨嵋享畫眉之樂。在門眾眼裡自是重要至極。(註2)
自然也有門眾顧慮到趙敏的郡主身份,不知如張無忌有個三長兩短,是否峨嵋會在毫無準備下與元朝朝廷起衝突。但多數實為先為自身打算,不想在這峨嵋風評上再落人口舌。
也因此昨晚眾師妹集體前往找丁敏君求助。這師姐一輩也就丁敏君不怕周芷若,且一直不滿周芷若得其掌門大位。近來久無機會抓住這掌門師妹錯處,眼見門眾有求,自是先以收攬人心為要。也不管趙敏是敵是友,既有良機便當仁不讓,並兼之當著眾人之面向宋青書數落了周芷若一頓。
「多謝丁師姐掛念。芷若....大約是.........」
「打便打了,他張無忌武功蓋世,如不願意我周芷若動得了他嗎?我....不過是氣急攻心....忘了青書仍在趙敏手上。」周芷若突然不耐的出聲回應丁敏君,卻也替自己找了個不甚有力的理由。
「郡主,此番是芷若失儀,您這帳就算在我頭上吧。我這裡有上好的金創藥,您大人大量,往後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定義不容辭。」宋青書轉頭向趙敏說道,言辭懇切,面露懇求之色。
「宋青書你何必對那妖女如此客氣!我打便....」周芷若還想發作,卻一口被趙敏打斷。
「金創藥我汝陽王府還不缺,便是當日那“黑玉斷續膏”,也還是我交予于、殷兩位師叔的。好!我這帳就算你頭上了!」趙敏狠瞪了宋青書一點,宋青書低頭不敢回應。
接著語調轉柔
「宋姑爺,也就你看得上這蛇蠍婦人,哪日你厭了再來大都找我。元朝郡主可不是只有我一個,我再幫你另尋良緣。」
這下換周芷若狠狠瞪向趙敏了。趙敏也不迴避,嬌笑著說:「周掌門,這宋姑爺的千般好處,我這幾日來可是領受了呢。哪日他要來找我,我再私下把這好處跟各府妹妹說了。他貌勝潘安,玉樹臨風,怕是要應接不暇,到時該煩惱要往哪個府上當駙馬呢。」眾師妹忍不住全往宋青書看去。但宋青書身為男子既不出聲阻止,這趙敏不懼開口,誰又能說些甚麼。
宋青書臉色微紅,佯裝無事踱步,倒是擋到了遙遙相對的周芷若跟趙敏的中間。心道:應該不是每個郡主都有妳這癖好吧,只怕這妹妹們要聞之色變了。倒是牢牢記著,真有事可以來找我這句。但他也知道趙敏當下已不管等等自己該如何安撫周芷若了。
周芷若眼帶殺機的目光被宋青書擋住。
「對了,我與無忌回大都後數月便會成親。」趙敏正說著卻換周芷若打斷她。
「我與青書當日只有交換合和帖,郡主您成婚之日,我與青書亦補辦婚禮。我們兩清了。」宋青書驚訝得看向周芷若,周芷若說得有些咬牙切齒。
「噢?是嗎?那恭喜啊。對了,這不悔妹子與殷師叔是無忌的客人,不會去你們的婚禮。宋青書,武當派那交與你擺平,別為難他們。」趙敏毫不在意交代著。
臨行之前,趙敏又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靠到宋青書耳邊低聲說了一陣,沒人知道她說了些甚麼,但卻只看到趙敏那過於親暱的距離與舉動。
宋青書硬著頭皮,繼續佯裝無事,他知道今日之後的,周芷若有得自己受了。但張無忌的傷勢嚴重,這時他也只能讓趙敏算到自己頭上,否則今日之忿恐難以平息。
倒是這丁敏君不知內情,忍不住發話:「趙姑娘恭喜您喜結良緣。但這男女授受不親,姑娘與宋姑爺說話便說,不需如此親近吧!」原來這峨嵋年輕女弟子聽得趙敏之言已多人面紅耳赤,再見其曖昧之舉,卻不知心中想到哪裡去了。
「我與您峨嵋姑爺、武當少俠清風明月,我只是讚他為人謙和有禮。」頓了一下
「自是問心無愧。」趙敏甜笑著回了丁敏君。
說罷,遠遠看了周芷若一眼。
周芷若記起自己那句:「若我問心有愧呢?」
他仔仔細細的瞧了宋青書,大家都說宋青書俊美。那趙敏的意思是.......今日
.......宋青書問心有愧?
宋青書看起來似乎是有些不一樣,她說不出是哪裡不同,氣色紅潤嗎?
她想起了宋青書每每在床第間的殷殷求饒,抑或是難耐情慾的主動求歡。突然有些心神不定、憤恨不平的看向趙敏,宋青書在這妖女面前,也是這樣嗎?
這妖女若非看到張無忌之狀後臉色大變,今日亦是媚眼含笑,粉面桃腮,似是這七日與宋青書並無齟齬。又或者是自己不知是胡思亂想或迴避承認的,似是風情萬種,美艷不可方物。(註3)
她想起昨夜張無忌重傷最後的冷言冷語
「高興了嗎?」
「妳看看妳們家玉面孟嘗要不要妳吧。我是不會要的。」
宋青書是自己的。他不是張無忌。
從來都只有自己拒絕宋青書,沒有宋青書不要她!
趙敏俏中帶怒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。
「幫我把無忌送上馬車!我們走!」宣布完婚禮後,趙敏不耐的吩咐宋青書。宋青書自是指揮門眾快將張無忌抬上馬車。
離開之前。趙敏再狠瞪了周芷若一眼。她吩咐宋青書別忘了還答應自己一件事,這張無忌的如此嚴重的鞭刑之傷,她遲早要討回來。
(Continue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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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註1)香奈兒的起毛球款式,質料較硬比較帥氣。亂針繡元代亦尚未發明,其特色繡圖立體不死板,較為生動。
(註2)這是真的,如果沒有金庸硬插入“偷看洗澡”被發現又“打傷師叔”,本已寫明為下屆掌門候選人。正常候選人根本不可能去偷看洗澡,不偷看就不會打傷師叔,此番書寫生硬至級。
「蜀娼類能文,蓋薛濤之遺風也。」就算喜歡周,偷看洗澡也沒有半毛錢可以爽。白天看到人,晚上偷偷去嫖都正常多了。四川妓女還等級頗高呢。
當時蒙古是沒有娼妓的,大草原上男女只要願意,馬上就天當被子地當床。等揮軍南下進了中原,就也看不慣號稱禮儀之邦宋代遺留的妓院了。於是元朝統治者規定《元典章》中記載:至元五年中書省札,娼妓穿皂衫,戴角巾兒,娼妓家長並親屬男子皆要著青頭巾。也就是中文「綠帽子」的由來。
(註3)沒有,只是打扮得很美~~但不熟悉+價值觀天差地別的人,本來就容易因裝扮胡亂猜測。